漆德三

　　《中国陶瓷·艺术版》主编

　　如果要列一张对中国陶瓷艺术最有贡献的名单，李砚祖教授的名字一定排在前头。李砚祖是一位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他是中国当代陶瓷艺术理论的创新者，也是当代陶瓷艺术创作实践的探索者，是集陶瓷艺术创造、陶瓷艺术教育、陶瓷艺术史论研究于一身的历史上难得一见的学者型的陶瓷艺术家。

　　2013年3月2日，我慕名采访了这位闻名遐迩的教授李砚祖。我真想不到这么一个大学者、大陶艺家竟然完全没有一点架子，平易亲人，斯文儒雅，十分健谈，出口成章。

　　2010年11月，我担任《中国陶瓷》(艺术版)执行主编之后，有两项选题策划受到好评。一项是张道一和他的三位博士学生，一项是李砚祖和他的三位弟子。我之所以提出这两项选题策划，是深感于国内陶瓷艺术理论的匮乏。中国陶瓷艺术的发展，迫切需要理论的支撑。在中国艺术理论界素有“南张北李”之称。“南张”指的是张道一教授。他是中国当代艺术学科的主要创始人，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艺术学科评议组召集人。“北李”指的是李砚祖。我原以为李砚祖教授仅仅是著作等身、长期从事艺术历史及理论教学和研究的学者、我国设计艺术和工艺美术学科的带头人。来到他的工作室，看见他那些琳琅满目、构思独特、充满文人情趣的陶瓷艺术作品之后，才发现他还是一位造诣精深的从事陶瓷艺术创作的陶瓷艺术大家。张道一教授称其作品“豪放而精美”，北京大学著名教授叶朗谓其作品“格高意远”。

　　李砚祖自幼喜爱绘画和写作。小学三年级时，就负责学校的黑板报。1982年考上扬州师范学院美术专业。1984年读研究生，在南京艺术学院随张道一教授，研究工艺美术历史及理论。张道一学术思维开阔，学术基础深厚，对李砚祖的影响很大，后来李砚祖成为与导师齐名的著名学者。1988年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随王家树教授读博士学位，当时，他的研究方向是中国装饰艺术的历史发展和规律，在攻读博士期间，边教学边写作，完成了三十余万字的《工艺美术概论》一书的写作，这是我国第一本工艺美术的理论专著，不仅解释了工艺美术一词的来源、与现代设计之间的关系，系统阐述了传统手工艺和现代设计的关系，并系统建筑了工艺美术和现代设计的基本理论体系，受到学术界的高度重视和好评。李砚祖后留校任教至今。1998年，晋升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并任《艺术与科学》丛刊主编。几十年来，砚祖教授一直没有中断书画艺术的学习与创作，早在1991年初，他就是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2007年底，李砚祖教授作为江西省政府特聘的六位“井冈学者”之一，来到景德镇陶瓷学院帮助搞学科建设。作为景德镇陶瓷学院特聘教授，他指导中青年教学团队进行学术研究和教学，同时也一展其书画艺术的杰出才能。

　　李砚祖教授创作的陶瓷艺术作品甚至比他的文字更让人震撼。欣赏他的陶瓷艺术作品，总会使人想起鲁迅说过的一段话：“美术家固然须有精熟的技艺，但尤须有进步的思想与高尚的人格。他的制作，表面上是一张画或一个雕像，其实是他的思想与高尚人格的表现。令我们看了不但欢喜赏玩，尤能发生感动，造成精神上的影响。”砚祖教授的创作实践，印证了鲁迅先生的名言，给人深刻的启迪。

　　李砚祖教授创作的陶瓷艺术作品主要分为青花、釉里红、高温颜色釉、釉上彩和窑变山水五大类。在题材上多以山水、花鸟为主，但涉猎广泛。他的瓷绘山水以气势取胜，瓷绘花鸟则以情趣取胜。无论哪一类作品，无论哪一种题材，都具有十分鲜明的个人特色。这种特色可以概括为三个方面：一是艺术格调高雅、艺术表现水平高超。艺术表现是基础，而艺术格调是根本，是区分艺术高下的关键。艺术格调的高低主要取决于作者的艺术修养和文化素质。二是文化内涵深厚、作品意境深远。支撑艺术作品的关键是艺术作品背后的东西，实际上就是文化，是作品的文化内涵，这是作者几十年文化积累的产物。作品的艺术意境实际上与文化内涵密切相关。如果说艺术形式的创造可以短时间取得效果，而艺术的意境生成则主要依赖于文化的积淀和品格。三是中国传统书画艺术的书写性与装饰性融合、陶瓷工艺与绘画的书写融于一体。这也是砚祖教授的作品不同于一般外来景德镇的画家作品的根本之处。砚祖教授对于陶瓷工艺的把握不余遗力，他的传统书画功力深厚，但书画艺术的语言不能简单地移植到陶瓷基质上，而是有一个转化的过程，即必须将书画艺术的语言与陶瓷工艺融合，最终幻化为陶瓷艺术的语言，砚祖先生在这方面极有天赋，这也是他与景德镇陶瓷艺术家不同的地方。

　　李砚祖近几年创作的《万树深红千山碧》等一批窑变山水作品，如一石击水，在陶瓷艺术界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它不仅是画出来的，更是通过窑变自然形成的。是绘画，又是非绘画，它比绘画更具魅力和视觉冲击力。窑变所产生的艺术效果可以说是“天人合一”，是人工(绘画)与自然(窑变)的绝妙结合，达到了自然真实、艺术真实、与心灵真实的高度一致。这些作品似乎具有张大千的泼墨泼彩的艺术风格，但它的独特和奇妙在于这种类似于泼墨泼彩的效果是依靠不同的釉在高温的窑炉中窑变出来的，这种窑变又与描绘笔法自然结合、恰到好处，浑然天成、气势雄浑，越看越耐看，似乎有读不尽的韵味。这些作品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作品，不可复制。每一件作品都具有生命的质感和精神厚度。砚祖教授在自己多年艺术创作的基础上，创造了中国陶瓷山水绘画的新语言，打破了“渲、染、烘、托”的传统墨法与“皱、擦、钩、斫、丝、点”的笔法之间的界线，使陶瓷山水绘画的用笔三法与用墨之法水乳交融，创立了泼墨大写意陶瓷山水绘画的新形式。为中国陶瓷山水绘画的创作开辟了新的途径。

　　砚祖教授创作的釉里红《福寿双全》瓷瓶，釉里红的发色纯正，象征洪福齐天的大树顶天立地、围绕瓶体一周，巨树枝干挺立、枝繁叶茂，发色红中呈翡翠绿，浓淡有致;三只青花写就的仙鹤凌空飞舞，仙气逼人;树下，青花绘制的扁舟及扁舟上垂钓的鱼人宛如诗画，不仅在青花配色上呼应，而且意境深远。

　　近年创作的高温窑变釉《荷塘青翠》镶器，画面表现夏日荷塘生机勃勃、青翠播香的景致，翠鸟挺立荷枝，柳叶鱼在水中逐嬉。荷寓意清廉高洁，又象征佛性，与鱼组合成为财源的象征。画面采用大写意手法，用笔流畅率意，又有精致描绘，构图独具装饰性，作品不仅寓意深刻，窑变巧妙恰到好处，而且文心画语、清新雅致。

　　创作于2000年的青花釉里红斗彩《荷香蝶舞》瓷瓶，青花绘制荷叶、苇草，釉里红绘制荷花，蝴蝶则采用釉上粉彩绘制。从画面看，荷叶、苇草生动鲜活，荷枝穿插自如，荷花发色靓艳而沉稳，加之粉彩绘制花蕊，更显娇柔。通过彩蝶飞舞，表现荷香盈袖的氛围，真可谓青花釉里红中的精品。

　　创作于2012年的高温颜色釉《花溪鱼乐图》瓷瓶，以花溪鱼乐为主题，寓意春光明媚、财源如水源源不断。构图依循梅瓶肩部表现盛开桃花如瀑布而下，鱼在水中追逐。桃花、鱼均采用大写意表现，构图上则采用装饰性手法，融写意与装饰性一体，尽写春日阳光明媚、喜气洋溢之境。砚祖教授的创作具有阶段性，他不重复自己的作品，几乎每一件作品多是独一无二的，因此，他要办个展很容易。

　　李砚祖教授也是国内撰写陶瓷艺术方面评论和论文最多者、最深刻者之一。他出版著作二十余部。在《中国陶瓷》、《文艺研究》、《装饰》等刊物发表大量有关工艺美术、设计及陶瓷艺术方面的学术论文。陶瓷艺术方面如《现代艺术的娇子现代陶艺论纲》、《生活之物与艺术之物传统陶瓷的艺术与文化》、《瓷绘的艺术与品格》、《行业的天空——陶瓷陶艺无间谈》、《“紫砂”的生命在于文化和艺术》，等等。这些论文，多是发人之未发。他的创作亦可以看做是其教学研究的一部分，在清华大学自2004年开始他就开设了《中国陶瓷艺术》的新生研讨课，至今已近十年时间，广受学生欢迎。

　　李砚祖教授的艺术是一部大书，需要我们认真地阅读。我个人的体会是，他的陶瓷艺术创作一直保持着一种清醒、自觉、自由的精神和崇高品格，他有一种超凡脱俗的艺术调控能力和艺术追求，他在《瓷绘的艺术与品格》一文中写道：“‘瓷绘’是门艺术。艺术之可贵在于其独特的艺术品质、品格，没有艺术的品格和境界，就不能称之为艺术，艺术家与工匠的区别就在于艺术家往往进行的是艺术创造，其艺术品具有很高的艺术格调和品位，而工匠进行的是商品生产，以技术的熟练重复、产品的批量复制为特色，这既是分工也是历史形成的，即使两者制作相同之物，格调上的差距却十分明显。当然，本文所谓的艺术家与工匠之别、艺术品与工匠的产品之别，不是单纯从其职业和身份而言的，有艺术家身份的人不一定是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家，其作品很可能「很匠气」，有的工匠之作却有很高的艺术品位，因此，不能因人的身份一概而论，评价的标准第一是看作品而非看人的身份。”他还指出：“就「瓷绘」而言，艺术是它立足的根本，降低艺术格调、没有艺术品位，仅徒有形式，这样的‘艺术’是不可能长久的，作为瓷绘艺术家既要对自己的作品负责、对收藏者负责，又要对瓷绘艺术负责，对历史负责。”(见《中国陶瓷·艺术版》2011年第九期)我们从这些论述中可以看到李砚祖教授对于陶瓷艺术的本质和品格的精准的把握。这些认知也必然性地反映在其陶瓷艺术的创作中。